八十三 进击之路
最近的一次战斗结束后。尚桑的守军在清理战场。这次的战斗相比以往轻松了许多,所以他们便开始讨论这些突然出现的脆弱的敌人——北方部族残军。他们大多数都只穿破损的短衣,有些甚至赤身裸体,仅有前后用布片遮体。虽然有些部落十分勇猛,但缺乏技巧和配合,装具还特别简陋。
“听说裸身的是挹娄人。他们在北方,冬天往身上抹厚油脂防冻。住在离厕所不远的洞中。”一位士兵讲述着这些部族的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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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参加过同北方部落作战的老兵告诉大家:“马上我们就能听到他们唱歌了。不论日夜,不论悲喜。”这位老兵说得完全正确。守卫东门和南门的士兵果然听到了这些部落人不论早晚的歌声[1]。
守卫南门的鲁忠向徐范报告了北方部族出现在南门战场的情况。此时在京上视察前线的徐范将军也听到了这歌声,从歌声中甚至估计出了敌人的数量约为五万。
鲁忠表示疑惑:“他们看起来饥瘦,黄权让这些人打仗纯属浪费时间。另外,这些残军是如何从北方南下的?”
徐范:“黄权在让他们试探我军防御纵深。他们的兵力可能正在枯竭。”
徐范的猜测十分准确。黄权确实面临着兵力短缺的问题。原本他的三十六万(包括雷隗的三万蜀军)作战大军就需要尽百万民夫运粮供给。随着各地仓库中粮食的消耗殆尽,他不得不动用原本应当补充前线的士兵去各地大足豪门中筹备粮食。除此之外,作为这次决定性战役的统帅,黄权有意在筹备一支部队来实施他的新谋略。
对于这些迷团,徐范并没有在意。他只是专注于眼前:“传令下去,各区抓紧时间休息,敌人不久就要再次猛攻。”
果然,黄权在第二天立即发动了猛攻。但这一次,尚桑的守军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援——马李珂训练的整编骊轩军团投入了战斗。
由于赵策的限制令,马李珂仍然无法随部队前往战场。他只能目送着各个百夫长带领着自己亲手训练的一队队士兵奔赴战场。
马李珂失落地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营房里徘徊。他突然听到了骊轩营收养的孤儿们的声音。他走过去,孩子们都躲在他们的小院子里避难。即使是兵荒马乱的时刻也泯灭不了他们纯真的天性。马李珂看着两三岁的小孩子们学着大人用稚嫩的声音安抚彼此。当他们不再紧张时,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小孩子便模仿着加入到他们的游戏当中。
看着看着,马李珂突然暴怒。他的眼前突然出现这些孩子们在空无一人的营区内孤独地寻求帮助的画面;孩子们趴在刘芳(子长)的身边试图叫醒他,但他已经死亡的画面;他训练的队伍和老兵们转眼已经七零八落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他立刻奔着前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浮现悲惨的画面。这让他非常焦急。他发现这里有他珍视的东西。而这些正在从他自己的面前无情消失。
他来到城墙下面,拿起武器冲破阻拦登上城墙。他看到了自己的部队正在英勇作战。于是便大喊:“骊轩军,注意!随主帅进军!”骊轩军的将士们回头一看真的是自己的主帅立即士气大振。马李珂边走便大喊宣泄自己的情绪:“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训练了你们。我为你们负责。谁要是想伤害你们,没门!”他走到临近的中队下达命令,“第四中队,举起长矛。投掷!”这个中队的战士们立刻不再惊慌,而是训练有素地投掷了一轮短矛。
“你们加入骊轩营不为别的,只为胜利!我们平等、和睦、团结不容侵犯。我尊重你们,任何人必将尊重你们!”马李珂一边大喊一边走到了队列前面,“赵公说我是外人。没错。但我现在是你们的将军。我要带你们赢得胜利!我是骊轩军团将军马李珂!”
随着骊轩军士气大振,临近的整个东门守军也士气高涨。马李珂一边指挥鼓舞他的将士一边在心里同故乡以及雁门军团的亲人和战友们道别:
“故乡的亲友和战士们啊,我恐怕是回不去了。祝愿你们大家都能够幸福地生活……。”
此时在马李珂所心系的雁门骊轩营,那里如往常一样平静。首席百夫长提比尔和马李珂的弟弟马库斯看到孔真带来的哨子之后便将最高指挥全交给了后者。骊轩军从上到下的每个人都在耐心等待孔真的决定,命运的安排。
而孔真在接收这支军队后便立即拜访了北方的掌控者秦名嬢。虽然和秦名嬢名义上分属敌对阵营,但看在旧同僚的情份上秦名嬢还是接受了拜访。
孔真在见到秦名嬢之后直说来意。他将带领骊轩营南下,希望秦名嬢高抬贵手不要设置阻碍。
对于秦名嬢来说这是个好机会。眼下秦名嬢带领南匈奴的军队驻扎在雁门东部和南部。如果骊轩军和巨间的大军阀华飞(机虎)联合起来南北夹击,那么他们将在这片土地上无法立足。但如果这样一支谁也不效忠的军队从自己的咽喉要地撤走,那么她的领地将会和匈奴的后方河西畅通无阻。所以秦名嬢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为此秦名嬢还设宴款待了孔真。孔真的机会来了。在酒宴上,他大加赞赏秦名嬢和伊邪泉车,也诉说着自己在黄权阵营的经历。在交谈中,孔真暗中观察着秦名嬢和伊邪泉车的厌恶、喜好、愿望和想法。他们无话不谈,伊邪泉车甚至有些对他产生了好感。孔真便尝试着透漏出愿与秦名嬢一道成为称霸一方的势力或是加入他们助其称雄。高手过招不露声色。秦名嬢观察出孔真在试探他们,所以便以匈奴单于酒醉的名义让他离开休息。眼下的秦名嬢对孔真毫无兴趣。他的这支军队只要离开雁门就好。至于他们最终去哪都无所谓。如果孔真南下加入华飞(机虎),那么这就是招差棋。不会对局势产生多大影响。如果他有野心抢占仓州,那么自己便可以趁乱获取利益。如果他真的是想挥师南下,那说明他也是泛泛之辈。黄权几十万人没攻破尚桑也不会因为他那五千人左右战局。
酒宴结束,孔真没打探到任何消息。于是第二天上午,他便和校尉阎祥(明泰)一起率军启程。两位首领都十分清楚。眼下的巨间派系林立。各派别之间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在等着黄权大军的到来然后抢先投靠黄权,借助其力量消灭对手。如果黄权军不来就保持现状与对手对峙。
前几天的路程还算顺利。华飞(机虎)十分友好地将他们送出了巨间。然而在他们离开巨间之后,在一个叫界休的地方他们遇到了麻烦。这里是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葛政派周邈(幼远)管辖的领地。周邈(幼远)担心这是华飞(机虎)或是黄权的阴谋拒绝他们入境,也拒绝一切谈话。孔真没有办法只好率领部队绕路行进。但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的军粮不足以支撑他们绕这么远的路。在他们的粮草耗尽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获得补给。这在错综复杂的仓州无疑十分困难。
阎祥(明泰)十分紧张。这次监军关系到他的仕途。所以不等孔真请求他便自告奋勇写信给驻守在仓州南部的天井关[2]旧同僚西园军下军校尉凌郃(隽年)请求后者向北接应他们。凌郃(隽年)回信告诉阎祥(明泰)自己可以派出运输部队接应他们。但是没有多余兵力护送这支部队北上。这就需要孔真他们派出一支快速的骑兵分队赶去支援。孔阎两位迅速派出一支骑兵分队南下。当这支部队到达沁河岸时,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原本答应他们让他们通行的将领程宥(文道)突然爽约禁止他们通行。因为他们突然遭到由一伙叛军带领的北方部落残军的袭击。这让程宥(文道)对于眼下的敌我关系难以做出判断。孔真和阎祥本打算强攻程宥(文道)。如果得不到补给他们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但是百夫长提比尔在视察了程宥的守备后强烈建议不要动武。所以他们被挡在了太岳山脉北部。这里的道路曲折险阻。如果再次绕路的话他们就得向东北方向折返。他们的粮食储备就更加危险。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绕行。好在上党高地的各郡县并没有设置什么阻碍。但动荡的时代州郡官府人人自保,也没有提供任何支援。随着行程的不断增加,孔阎两人只能望着逐渐减少的粮食发愁。
一天早上,孔阎二人在当地集市上物色能帮助他们的人物时。孔真看到有人在出售北方部族奴隶。他便好奇地询问这些奴隶的来源。商贩直爽地告诉孔真,这些奴隶就是太行山下和山贼土匪勾结活动的部族残军。孔真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他的机会来了,他发现了一条南下的密道!投靠黄权的这些部族残军很有可能就是从太行山西的山林之间南下的。也许山区里的叛军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于是孔、阎二人率领部下向东进入了山区。
进入山林后,他们便被一伙盘踞在此地的山贼发现。出乎意料的是,山贼首领热情地接待孔、阎二人。交谈中孔真得知这伙山贼大约有两万人。他们原本是河北望族,被张俨击败后才依居至此地。孔真注意到在这山林里过简陋的农耕和渔猎生活的难民。他们生活困苦拮据,但仍保持洁净和原本的体面,身上穿着有些旧损但干净的精致衣服,努力地维持着生活。说到这里首领便邀请孔、阎两位出兵帮助他们击败张俨。孔真立刻拒绝了这个邀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南下前往尚桑。在得到答复之后头领立即将他们请出了营寨。当他们回到自己的营地时,首席百夫长提比尔告诉孔、阎两人骊轩军今晚发动突袭一定能够击败这伙山贼占领他们的营地。孔真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他们继续向南行进。行进途中,他们所遇到的山贼叛军出于忌惮或是想利用他们进攻别人,或是处于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设置阻碍。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孔真才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直接奔往前面最大的山贼势力枫山军,那里一定会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孔真和阎祥两人便来到了枫山军的营寨。这里的营寨大得夸张。几乎整座大山都是他们的营寨。阎祥一上来就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倒。他还在担心如果交涉失败,那么他们的粮草就会耗尽。要么被这无尽的山林困死,要么就坠入绿林与这些贼人叛军为伍。枫山军的大头领胡卓(才溥)友好地接纳了他们,还带着孔、阎二人视察了他的营寨。孔真注意到这里的营舍相当考究,甚至是奢华。院子里的细犬[3]高兴地摇着尾巴欢迎主人的归来。胡卓将客人带进屋内。孔真看到屋子里几乎全是明亮的漆器[4]。有些还是错金的[5]。屋子内已经坐着另外两位首领赵髤(许徳)和黄相(玄观)。他们的书案上都摆放着玻璃酒杯[6]。在他们的身后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帜。这面旗看上去非常像本朝皇旗。只不过里面画的是另外一支猛兽。这让孔真信心大增。
五人落座。阎祥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来历和求助。三位头领听说是钜京朝廷的官军并不十分感兴趣。这时候孔真突然插入谈话:“三位君上看来都已经明察天下大事,我们也不再隐瞒了。事实上我孔季约辗转多处正是在寻找一位大志明察之人。我依附赵策,发现他狐疑冷漠。投奔黄权,他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虚情假意之辈。朝廷掌握在这两个人手里实在是让我心疼。巨间的华飞(机虎)已如死尸,不思进取只能等死。自从我离开巨间夜观星象孙室气数衰尽。群星暗淡,紫星生于西山之下。于是便带领人马跋山涉水远行来到此地。今日见得三位首领,果然有藐视霸权,建立基业的大志。只有三位怀有大志之人可以取而代之。这是民心所向。孔季约愿率麾下部队加入头领帐下。扫奸除恶,救济天下。我身边的这位右校尉阎祥与在下志同道合,愿为主公引荐驻守天井关的下军校尉凌郃(隽年)作为支援。只要我的部队获得主公粮草支援便可与下军校尉联合攻取上党三郡[7]。我军力量倍增。即可轻松击败河东一盘散沙的各派军阀。再与北方的秦名嬢联手夹击巨间的华飞。到时坐拥仓州,山河为我屏障。向东可进攻防御薄弱的河北。赵秀虽为人杰,但方州已经让他满足,他不会加入滕州战事。我们便可一举称霸北方,估计那时赵策就会不攻自破。我们便可以坐享其成。主公也可一战定乾坤。如果西出河西直取钜京。黄权来不及救援。并且被我们切断粮草,必定会大败。我们坐收黄权全部势力范围。”
阎祥听到这里吓得合不上嘴。但他也没敢反对。如果此时他表示反对估计自己和孔真当场就得有一人被处死。所以他选择了静观其变。胡卓(才溥)同另外两位头领商议。二头领赵髤(许徳)坚决反对,但是三头领黄相(玄观)却十分支持。讨论之后胡卓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只给孔真十天的军粮去攻打上党高地。
孔真领到粮食之后立即带着阎祥率领骊轩营离开了营寨。出了营寨,
阎祥便询问孔真到底要干什么。孔真让他不要说话。在他们像西南行驶数十里之后孔真告诉阎祥:“我们有了粮草可以继续向南投奔凌郃了。”原来刚才孔真在欺骗那三位头领。阎祥非常高兴,他那颗悬到喉咙的心总算安稳下来。骊轩军迅速南下消失在重重密林中。
当他们出现在天井关时着实让凌郃吃惊不小。过去了那么久,他原本以为他们根本到不了这里。没想到他们竟然突然出现。凌郃在关城上第一眼望见他们时还以为又是南下投奔黄权的部落残军。两位校尉欢饮畅谈起来。接管了西园军之后凌郃处境不错,他同时还掌控了泽州盆地[8],所以他才会慷慨地帮助阎祥。阎祥当面陈述利弊邀请凌郃加入黄权势力。并许诺愿保凌郃成为河东太守。凌郃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他拨送给阎祥两万石粮食二百只羊并且还送给阎祥一匹宝马作为离别赠礼。
离开了天井关,孔、阎二人和骊轩军顺利南下来到了黄河岸边。阎祥站在黄河岸边意气风发。他看着身边的孔真,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他才看清楚这位机敏灵活的年轻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不禁对一路的经历以及新伙伴感慨:
“终于抵达黄河了。再向南走不远我们就能回大本营了!”
“是啊,不过我们并不往南走。”孔真回答道。
阎祥以为是自己听错,他不解地看着孔真。同时也在想孔真这么说可能有什么意义。突然,他感到自己遭到背刺一击。这一击直中心脏,阎祥表情痛苦艰难地回过头,想看清究竟。他的身后全是骊轩营士兵。给他致命一击的是百夫长提比尔。后者使劲推了一下,将他从马上推下来。阎祥(明泰)从黄土坡岸上滚落,他的身体翻滚了好几圈,最后掉入涛涛东去的黄河水中。
孔真望着阎祥消失的身影淡淡地告诉他:“我们要去函谷关。只是,不能与君同行了。”
[1] 《后汉书》记载的挹娄人的习俗确实如文中所述。事实上大兴安岭以东的各个古国部落都时分善歌舞,而且不分昼夜。
[2] 天井关,位于今陕西省南部晋城市南。是连接山西与和南最短通道太行径上的一处要塞。
[3] 细犬也称中国细犬,是猎犬的一个分支。在古代一般上层人士才会饲养,供打猎玩乐之用。
[4]漆器,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美术品等。在汉代这种漆器十分昂贵,价格是较为贵重的铜器的3-10倍。
[5] 错金就是黄金融化之后图画在器物上使之光彩照人。
[6] 不同于现代,中国古代的玻璃产量十分稀少,大多数都是从西方传入。因此价格十分昂贵。
[7] 这里的上党三郡指的是古代围绕上党高地划分的三个郡。由于上党高地南北都是盆地,且上党高地里也存在较大的盆地,所以历来是战略重地。
[8] 泽州盆地,也称晋城盆地。位于今山西省东南部。总面积9490平方公里,和巴黎市区差不多大。